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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子关系

正当我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餐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幼女兴奋的声音叫道:妈咪,记得在我的考卷上签名! 回头一看,只见她边跑边跳向我奔来。高高扬起的数学考卷在空中沙沙作响,脸上满是喜悦。可我应了声好,却转身低头继续切菜,尽量掩饰自己的忧心忡忡。她的数学成绩已跟不上老师的步伐。数学可是华人的传统强项啊!每当思及此,我的焦虑即会无来由灌满全身。似乎要做些什么,才能缓解深深的无力感。 虽然对她的分数早已知晓,也在内心提醒自己无数次,别太在意成绩,她能及格就好。可当目光触及那艳红色的58分时,微微的失落依旧腾起。 “妈咪,我第一面全对。”等我忙完晚餐坐下时,她忙不迭地递给我看。 “不错哦!”嘴上这么说,可手上动作却是快速翻过,往第2页有错处的地方奔去。 我的双眼似雷达,往那些我曾经在考前帮她复习过的题目一一扫射,顺序、逆序、近似值、最大数、最小数、加法、减法、乘法等;我只想检验自己花时间帮她复习后,她是否皆全部理解消化。此时的我,只是个功利心十足的妈妈。 “这一页我有点错了。”她低着头,心虚地不敢看我。 看到她是因为理解错误而算错时,我笑着说:“没关系,要记住5是可以直接减0,不用借位;0减5才需要借位。” 对女儿的焦虑再也藏不住 小小的安抚后,她继续像只小麻雀说着近似值做对了。只是,随着打叉的次数增多,我的眉头也皱成一座凝重的山;耳边只听到嗡嗡作响的杂音,听不进其他了。 “你再看看这是几个百?有多少个十?我们来重新做做看,你下次就懂得怎样做了。”我的焦虑再也藏不住了。 越是催促,语气越是严厉。她到最后连图中的300删100的减法都没能算出来。一会儿写3,一会儿是2,急得我都快疯掉了。等到她完全做好这题后,她问我:“妈咪,不是签名就好了吗?” 蓦地一惊,有如醍醐灌顶,我瞬间愣住,深深地看着她,无法言语。我想趁热打铁,让她知道自己错在那里,避免重犯啊!但孩子则是盘算着能玩的时间,余下不多了。每次单纯的分享,最后都因临时加入的功利心,导致路又迈向复杂,变了样。 阖上眼睛,做了几次的深呼吸缓和心情后,我旋即取笔在考卷上签名。但后面还不死心补多一句:那我们明天拿这考卷做复习。 “可是,明天老师要收走了。”她眼神里藏着不安。 “拍照起来就好啦!”大女儿是我的神助攻,妹妹的猪队友。 “东方人总是希望孩子科科都优秀,想尽办法去补孩子弱的地方。西方人则是专注发掘孩子的天赋,让他们可以发挥所长。”邻居闺蜜曾说过的一段话,毫无预警地闯了进来,直中要害。 我仍是逃不开旧观念的枷锁。即便我允许她用画画的方式,以好苹果和烂苹果的概念学近似值,并说明如何把0-4和5-9的苹果丢掉或送给隔壁的号码。她都得要说一轮两个号码之间的关系与故事,才能进入主题。我的目的,依然只要她尽快掌握数学。 我担心她在未来跟不上快速的教育步伐;我担心人家会说这个全职妈妈讲很厉害,其实孩子成绩也不怎样;我担心她的成绩会差到科任老师来找我约谈。我的脑子跑得太快,把那些本该属于未来的焦虑,提早拉进生活里。同时,也以爱之名去粉饰自己想挣面子的事实。 同一份考卷,我们不一致的观点,错落在两处,各自捍卫自己的立场,所以引起了吵架,而非建起沟通的桥梁。 “妈咪,不是签名就好了吗?”幼女及时抓住我们的初衷,不至于又酿出另一场撕裂。 临睡前,我把五指伸进她们的发丝,轻轻地拨开她们细微打结处,启动了温暖时光的晚安仪式。 “妈咪很开心你的百位近似值做对了;还有顺序逆序也真的会咯。减法虽然抄错数目,但算法是对的。而且,你真的有把分数搞懂,很不错哦!妈咪谢谢你的努力,让自己慢慢弄明白数学。谢谢你在考试前,愿意自动复习功课,并把功课都做好,是个自律的孩子。” 这段温暖时光,是我近来订下的“半小时温柔妈妈”当中的任务。既然没法当24小时的温柔妈妈,就从半小时开始吧。所以,我将挑剔的针眼换上广角镜头,她努力的痕迹也就被我看见了。不是所有孩子都懂得应付考试,至少她愿意面对。 说来神奇,之前总得辗转一阵才能进入梦乡的她,却秒睡了,隔壁的姐姐亦然。爱化成摇篮,轻轻带她们进入一个个的美梦里,流连往返。 于是,她不再那么讨厌上学了。甚至,不敢在校上厕所的她,学着用不同语言告诉科任老师要去上厕所。而且,渐渐变得多话,慢慢交了不少朋友。去超市买东西时,会抢着拿蔬菜水果,欢天喜地奔向马来小哥处,让他称重量和贴价格标签;还记得用马来话说谢谢。在家里动手做其他事物的意愿也高了。 “妈咪,你也要有好梦哦!”她灿然的笑容,亮瞎了我的眼。 而长女虽然成绩优秀,却执著于科科都必须90分以上才算达到自我要求。我仿佛看着那座叫做压力的山,将她压得如孙悟空般动弹不得。听她在一次歇斯底里的爆哭声中说:你每次都会问我功课有没有做好,考得怎样?可是,却能耐心教妹妹和陪她玩。我就只能一个人玩,我很羡慕她,你知道吗?我也希望妈妈陪我玩。” 这一声声的控诉,敲得我无地自容。我是真的忽略她了,总把她的懂事当成理所当然。 ABC认知行为疗法 我想起曾经学过的ABC认知行为疗法。A代表诱发事件;B是针对这事情所持有的观点、信念和评价;C则是在特定情况下,个体的情绪和行为的结果。她认为我注重她的成绩多于真正爱她(B),进而爆发诸多不满(C)。 所以,就在有一次她气我没有履行承诺陪她玩时,我背起了她在房间来回踱步。然后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妈咪答应了陪你玩,却没有做到,对不起。今晚暂时先这样背着你作为补偿,明天再陪你玩半小时。 就是一个小小的转变,她的坏脾气瞬间放晴,绽放如花的笑靥,心情愉快躺回在床上。大家一起进行晚安仪式后,甜甜入睡。原来只要愿意正视问题,永远有机会重新选择,改变结局。 “妈咪,如果我成绩不好,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 曾经,她那么问过我。当时,我心一紧,泪滚到眼眶处,又散成水流,往脸颊两旁滑落。惶惶不安在内心徘徊的难受感觉,我太熟悉了。我上前紧紧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后。 “你不必优秀,也一样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我们永远爱你。”这句话就像一个锚,让她的不安得以着陆。 不安,就如随时在内心移动的板块,常会因某些类似事情相互碰撞,而引发余震连连的情绪失控局面。我就是那个刚学着建安全岛的建筑工人,一次次学用不同的爱的方式去黏住板块之间的缝隙,期待有天它能变得巩固。因为我深知,心中有座安全岛,未来人生路上才会有探索世界的勇气;有面对困难与挫折的底气。
2星期前
1月前
为了发掘e的兴趣,他曾上过各种体验班,而绘画是e的最终选择。 入幼儿园后,学习“劳累”,便减少他上绘画课的次数。虽如此,他在家闲暇时会以画画当消遣。然而,我已不再主动去参加任何体验班了,只因这世道很糟糕。 去年,小e错过在校参与圣诞节庆祝会,比其他同学提早一周请假去家族旅行,甚为遗憾。为了弥补,我给他报名了5天的圣诞假日营,是由一所新开幼儿园所办,借此招生。小e体验了新环境,交了新朋友,老师们对小朋友也很好。而敏感的我,禁不住鸡蛋里挑骨头。 那时小e受电视节目影响,习惯用手指指人,他的意思其实是“阿哈,你在这里!”但长辈们因此感到被冒犯,我们大伤脑筋。当小e不自觉又伸出小手指而被我制止时,老师感到好奇,并在我解释后表示:“要尊重他的意思啰。”我差点晕倒。最后一天庆祝会,为了解决剩余食物,小朋友把食物各自分带回家。临走前,老师很努力地把东西都塞进e的书包,我边看边冒汗。食物被塞得乱七八糟不说,为了除去书包里的异味,我真是洗到手软。 这并不算糟糕。 元宵那天又给小e报名了一堂年饼制作课,同样也是新幼儿园招生的噱头。怪我自己没查清,那是杏仁粒和巧克力浆混合的小点心,而我是那么抗拒小孩吃巧克力。 首先让小朋友用木勺敲扁一整块2公分厚的巧克力块。这……敲得烂吗?我自己也屡试无果。且罢,最后剩余的巧克力浆就任小朋友用棉花糖沾来吃(此活动的彩蛋),这个惊喜对我是惊吓。小e见机会千载难逢,吃得很狂,妈妈是谁也不管了(结果消化不良,午餐呕了一地)。到游戏环节,老师介绍元宵节可以点灯笼,还可以吃粽子。这完全颠覆我对元宵节的认识。Rice dumpling,汤圆?粽子?傻傻分不清楚。在场家长无一有疑问,我深陷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错愕里。 这算糟糕吗?还有更糟糕的。 还有更糟糕的 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另一堂烘焙课。这是某家公司为了推销产品,借用某幼儿园的场地,举办贝果烘焙课。我想贝果的作法和食材都算安全吧。我被带去一旁听产品介绍,小e就去制作贝果。等我听完介绍的时候,定睛一看——哇,他手上一团烂泥是什么?小e很排斥黏糊糊的感觉,正努力搓掉烂面团。我尝试帮忙,都没有办法让面团“三光”。 我问:“你们有没有多余的面粉当手粉?” 负责的年轻男子说:“我们的分量是刚刚好的。” 我不解,说:“准备面粉当手粉不是正常的吗?” 男子坚持分量是刚好,没有多余的面粉。 我更不解了:“如果是刚好,面团不可能这样湿润。你们的分量肯定是错了。” 男子更坚持了:“不,我们是完全依照食谱的,是你的孩子手汗太多了。” 我抑制了我的波动拳,但没法克制我的怒气:“手汗太多?你是不是太夸张了!”在场家长都看懵了,他们没人发觉这其中的逻辑性,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作法,更可能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贝果! 最恐怖的是,他们遵照“食谱”,将面团放进气炸锅只烤8分钟!220度,上下共烤15分钟才合理吧?我只想快点逃走,结果儿子硬要吃他的作品,我只好陪他一起吃……当然只熟了一半,简直是侮辱贝果! 自此,我只相信专业的烘焙学院,希望招摇撞骗的很快在人间蒸发。小e笑着跟爸爸说:“再去?妈妈又要去骂人了。” 可是,这不是最糟糕的。 最近,我知道一个朋友退出安亲班的原因后,也很火大。 这名院长是个奇人,不仅会拿孩子们之间的玩笑当真,还会向其他家长对别人的小孩评头论足,甚至煽动家长之间的关系,制造是非。 奇事不仅如此,朋友的孩子L表示不让人碰触他的身体,要自己洗澡,但院长硬是要让年轻女工读生帮L洗。(光听到这事我就感到恶心。记得e刚入学时,在学校大解,不会清理,他也完全抗拒女园长碰触自己,幸好园里有位男老师,从此他成了e的天使。) 后来,L一次举报他人携带违禁品,被对方恐吓。L怕极了,于是向对方的班主任报告。结果院长竟向我的朋友投诉,说L小题大做,招惹问题。 眼见无法苟同院长的三观,我的朋友决定退出安亲班后,院长居然找L来私谈,拥着L哭诉自己被他的妈妈误会,并且嘱咐L,千万不可将此事告知妈妈,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L呢?当然告诉了妈妈,而且哭惨了! 我实在很心疼L,为什么家长会默许这等素质的教育机构?或许家长自身难保,没法理会太多,但孩子走歪了,甚至走失了,他就走不回来了。 这世道,很糟糕! 注1:三光,面团光滑、面盆清光、手没有沾黏。 注2:只有越南元宵吃粽子。 上期后续:经过老师调整秩序后,S节制了玩闹的尺度,小e很开心,两人又是好朋友了。
1月前
3月前
祖君的车子在车阵中前行,车内一片静默,有点尴尬,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的儿子Jason,小学六年级了、半大不小,最近却常闹脾气。 周五傍晚,通常祖君载着儿子到前妻在东区的家。绿灯亮了,车子前驶中,祖君忍不住地问:“Jason,怎么啦?” 只见后视镜中,Jason的脸突然撇向窗外,淡漠地应了声:“没事!” 显然儿子不想沟通,一年多前,父子关系还挺不错的,一起打球,一起骑脚踏车,说说笑笑,开心得很,可是半年前暑假中,祖君和孩子的妈正式离婚,两人协议每个月第二、四周的周末,让Jason和妈妈相聚。 “为什么你那么凶?”,Jason终于开口了,可是口气很不好。 祖君摸不着头绪,难道是刚才和孩子的妈为了时间耽误而对呛:“办公室开会,我能说走就走吗?”唉!这就是他们常起争执的原因,谁也不让谁。 跟儿子吐苦水 夫妻争吵是难免的事,祖君也希望跟前妻好好互动,可是自从前妻自行创业后,两人各忙各的,相处更形困难,有时,忍不住就找儿子吐苦水。祖君最常说的是:“以后你要娶个温柔体贴的女人。”“你的妈妈是很聪明,可惜太霸道了。” 这些批评的话,Jason刚开始是当哥儿们对话,有时还顶嘴:“那不结婚,不就没事了吗?” 祖君没提防到──儿子在爸妈离婚后,让他内心矛盾骤起,尤其听到爸爸批评妈妈的话,心里更加难受,渐渐地,他无言了……(阅读全文) 更多相关文章: 吴娟瑜/年轻人,4事难“聊”! 吴娟瑜/大龄女子能乐在独活吗? 吴娟瑜/走出童年创伤
3月前
4月前
6月前
弟弟的眼睛,让我容易时空错乱。 若忽略唇下丛生的胡渣、海绵般铺满大小不一毛孔的双颊、种满粉刺的鼻头,以及整体看起来近乎陌生的五官,从瞳孔望进去,里面确实藏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他的眉目迅速闪动,眼珠子在椭圆框内流走,却收不入任何事物。不安分的手指时而相互攀咬,时而搔头挠颈,时而紧紧地栓在椅臂,在木制表面上留下浅浅刻痕。裹着牛仔布的右腿急速晃动着,像在沉默中挣扎出逃,或压抑心中的地动山摇。 这样的弟弟,我是记得的。那天午后,万物被密封在艳阳铸成的瓶罐,闷热得快要融进梦里。弟弟慵懒地趴在书案前,试图凝视眼前的背影。或许只有弟弟记得女人身影的细节、轮廓的弯曲,以及落发飘零时的弧度。8岁的孩子,常常就这样假借温习功课坐在女人身后,试图借着出生前的血肉联系,揣测她转身时的面容。女人埋头在作业单和方程式中,计算着某个公司的业绩,员工年终能得多少花红或需打包走人。弟弟期待女人回头望他,却也担心女人看到他之后的反应。女人从不对孩子出手,但一个荒芜的眼神就足以让弟弟的期盼寸草不生。 屋里的母亲是不着地的身影,飘忽不定且经常不知所终。眼角余光捕捉到的母亲,衣冠楚楚且红唇浓眉,十足的白领。在频繁的上学放学之间,母亲留下的印记,是略凉的菜饭,厨房已无烟火的痕迹。母亲交代下来让我把饭菜加热,但倦意加身的午后经常让我食不下咽,几口饭菜下肚就想去午睡了。弟弟却不同,他总是在抱怨饭菜太凉,试过“绝食抗议”,也试图在母亲归家后敲门告状,却一直没人搭理他的满腔委屈。 那你就试着自己弄热饭菜吧,母亲转身关上了浴室的门。即便在弟弟出世之前,我便已感知屋里有两个空间,母亲在一处,我在另一处。母亲把自己锁在围栏里,用眼神和忽远忽近的距离告诉我不要试图冲破她的铜墙铁壁,她大概庆幸我承袭了她的慧根,许多事情不必言语就能融会贯通。但弟弟却毫不知情,经尝徘徊在围栏四周观察她、窥视她,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砸开大锁,把母亲营救出来。 硬冲的代价,便是头破血流。血痕在弟弟的额边刻出鲜明的印记,灼热的红在短小的臂上晕出不知名的影。在浴室里听见一声惨叫和稀稀疏疏的哭声,我赶紧整装到厨房查看,只见弟弟瘫坐在米缸旁,眼睛哭成一条紧密黑线,泪被挤出体外,散落在稚嫩的脸庞。弟弟的哭声差点掩盖了锅里的稀里哗啦,火炉依然事不关己地烧着,锅盖像翻肚的蟑螂仰卧在地,蒸汽凝成的水珠如触角般挣扎颤抖。关了炉子后,弟弟的哭闹声变得更为清晰,顺带灼伤了我。替弟弟整理伤口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里头充满了疑惑,不明白为何要吃上一口热饭要搞得遍体鳞伤。 母亲的银丝把我拉回现实,提醒我那些冲拂而去的年。我安分地坐到母亲身边,瞥见弟弟双手托腮,挤出了圆鼓鼓的腮帮子,右腿依然在急速摇拽,整个人像坐上了颠簸的三轮车。比之更为颠簸的应是母亲的心情,她略微粗糙的双手反复地互相搓揉,仿佛这样就能搓散一些不安。她不时望向手中紧握的单条,那是她计算出来(结合我们能够承担和对方的需求等精密公式)的补偿金。原以为这样的场合,一见面即火星撞地球,闹得不可开交,三姑六婆都围在窗外偷看屋里的动静才是。 桌前的双方都刻意逃避彼此的视线,努力地在脑海中构想出开场白。我无意洞悉女孩家长的心情,毕竟我只是个陪衬品,一个壮声势的亲戚。我倒是好奇女孩是个怎么样的人,原期待一双更迫切的眼睛,只见她有气无力地躺在椅背,双手疲软地在大腿上休憩。额前的刘海稀疏垂到眼边,一双瞳孔漫无目的地游离着,不时望向身边的父母,期待他们快些开口,速战速决。女孩看上去是如此的苍白而单薄,好似走得快些便会漂移上空,无法想像那纤细的腹间蕴藏着一个刚萌芽的生命。 不用你负责。僵持了半日,女孩比所有人都要不耐烦,平静地扔出这五个字。这句话打破了厅里的寂静,女孩家长的神情变得错愕,男人嘱咐女儿不要捣乱,随即开始了他疾言厉色的演讲。男人的话先是扎心,但实在急促且久,慢慢地就沦为白噪,定住了时空,除了他上下抖动的唇,厅里的其他人都融成了背景。女孩母亲强忍内心的波动,但还是间歇性地抽泣。在焦虑家长的加持下,弟弟和女孩像是两小无猜的孩子,安分却不耐烦地聆听家长的训话。就像学校里的训导时段一样,只是为了给老师出气,时间一过就可以脱离苦海。 在游戏里,打输了,就等一个冻结时段,之后就能满血复活。游戏总是重复,角色会再生,不这么循环,游戏就玩不下去了。那次弟弟的烫伤并不严重,不消数日手臂痊愈无痕,但他却疑似受惊不小,一连病了数日,在那迷糊之间不知走去了什么地方。清醒后的弟弟似是长了慧根,能清晰地看见困住母亲的牢笼,这次他终于发现,那栅栏是往内反锁的,难怪他窥探了那么久,始终不得解锁之法。 母亲不是被什么困住,而是在自我保护。母亲给了弟弟一台手机,一种她计算出的补偿。游戏中的血量条就像日历上的数字,在凋零和新生中来回切换,弟弟任由四肢放肆地生长,他依然是那个最初的角色。往后弟弟把手机带到学校去玩,却频频落网,老师先是把我叫去,但看我毫不在意的脸色,只好把母亲请到训导处。母亲会乖顺地配合,坐姿端正地聆听老师的牢骚,实则是否走神了不得而知。日子一长老师大概也察觉到母子俩的异样,会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们的家里一贯不会有事。没有打骂、没有吵杂,母亲不会没收弟弟的手机,不会让弟弟干什么杂活以示惩罚。母亲会不声不响屏蔽闹事的孩子们,转身埋头到堆积的公司报告和工作单,若是再惊动母亲的世界,她便会回以最忧怨的眼神和冗长的沉默来诉说她多年的委屈。弟弟一脸无知地细读着游戏角色的背景介绍,试图从中找到关于自己出生的线索,耳机里播放着轻快的游戏音乐,佯装听不见屋里蚀人的静谧。 不知是女孩腹中的孩子,还是岁月逐渐蚕食了那防护栅,母亲对这件事还是破了防,无法风平浪静了无痕,拨通了电话颤抖着说弟弟又惹事了你回来一趟做个架两也好。女孩父亲的声势如午后的太阳雨,澎湃激烈的开头,却因为对方比预想中平静而草草收尾。母亲精于计算,却不善言辞,她急切地掏出写满数额的字单,背出拟好的谈判技巧,愿意承担抚养孩子的费用照顾女孩要结婚什么的都可以,结结巴巴的字句,生硬而格式化。 一旁的女孩翻了个白眼,从她家中的装潢来看,她并不缺钱,而从她望向弟弟的眼神,她更不屑和这个大孩子一起过下半辈子。女孩的父母接连又带泪又撕心裂肺地控诉几轮,最后实在无力纠缠而匆匆放我们离开。走出女孩的家门后,母亲不时回头,弟弟倒是潇洒离去,仿佛重获自由。我安慰母亲道对方只是想要发泄怨气,他们既不需要我们的钱,也定不会把女儿和孙子交给已经发动好引擎,就等咱俩上车赶紧走的弟弟。 到家后,弟弟熟练地跨过椅背,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我却左眺右望,查看屋里的格局改变了多少。母亲喜欢一成不变,弟弟大约把家里当成酒店,屋里的时间仿佛凝结了,万物还留在我走时候的样子。弟弟承袭了母亲的轻盈,母亲在屋里飘忽,弟弟也在岁月中四处游离。他无法对某事某物维持长久的兴趣,游戏打闷了就去打球,朋友也是一堆又一堆地换。渐渐的,他发现人大多活在牢笼里,上学、上班、学才艺,甚至是谈感情,人总是心甘情愿地锁着自己。他记得,母亲也是这样子锁着自己。 “爱”也可以像母亲写满公式的作业单那样,走过加减乘除的弯曲路后,就找到答案吗?弟弟的眼睛依旧充满8岁的疑惑。弟弟慢慢长大,是从他闯过的祸推测出来的。比如说翻后门逃学,那后门大约有两米高,弟弟怎么也得长到一米六才能踩上着脚处。比如在化学试卷上乱画,化学是中四才上的课。弟弟赌博输了好几千,那赌博系统要实名注册,未成年不得参与——弟弟该18了吧。弟弟掀起了纷扰,母亲还是一贯冷静而近乎冷漠以对。对于孩子们,她发明了专属的公式,一丝不苟地运行着,她配合老师的训导环节,机械化地作保证,要是涉及钱财她就理所当然地赔钱。儿子闯祸了她解决,女儿上大学她出钱,剩余的,她既不旁观也不干预。 离家前弟弟大抵预料再难见到我,于是问了那道关于“爱”的问题。母亲的爱可被量化,她为我们付出了多少钱、花了多少时间,这些难道不是“爱”吗?而弟弟依然一脸懵懂,嘴里喃喃说着如果爱可被量化,那要做多少才够。毕业后,不知是真的忙于工作还是对老屋的抗拒,一直都没有回去。弟弟时不时惹麻烦,母亲便时不时留信息知会我,那些讯息总是精简到位而没有多余的寒暄,就像公司的内联网通告一样。直到弟弟惹出了个小生命,电话那头的母亲语气恳切而近乎哀求,这样的母亲忽然变得陌生, 短短几秒的温情,让我怀疑记忆是否出了什么差错。 母亲沉重地坐在饭桌前,多年来孩子们的离家出走和惹是生非都没有惊动她,唯独豆大的胚胎让母亲慌了神。母亲变得有重量,双足不再飘忽,仿佛女孩腹中的胎儿转移到了母亲身上。弟弟见我俩没啥动静,推门就准备出去,阳光照进来的一瞬间,母亲传来水流般的啜泣声,弟弟被惊得定住不动,母亲越发放肆地哭泣,哭得像个孩子,像当初因吃不上热饭而嚎啕的弟弟。母亲是否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和推门而去的男人,我们多么期盼个“展开”的选项,把终点以前的加减乘数除一览无遗地摊开。母亲泪眼婆娑地看着两个孩子,像是在对我们说很抱歉但你们就是烂摊子。就如她不知道怎么去谈判一条生命,只能给出格式化而不失礼貌的回应,对于“爱”的疑问,母亲也只能给出可量化的答案。 门前长不大的孩子乖乖关上了门,回到沙发上打游戏,他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这么多年来的大事小祸,母亲都水过无痕,这么突然的反应让弟弟措手不及。母亲接连好几次的深呼吸,前几秒的崩溃烟消云散,她又变回了那个端庄的样子。母亲摊开被握得微皱的计划单,招呼我俩过去。弟弟依旧是童稚天真的样子,女孩明明已经说不用他负责,他不明白母亲在操心什么。对弟弟而言,女孩与他的关系就是数晚的欢愉,他与女孩都出了钱和时间,相互加减之后总额便归零,没有“爱”的余额。那只曾耳闻,未曾相见的孩子更是全然的陌生人,女孩平淡的信息、其父的愤怒来电,都无法凭空加诸“父亲”的身分在他身上。 数字和公式是母亲最大的依靠,混乱的账目输入到系统里,也能被梳理得一丝不苟,母亲无暇质疑公式是否有误,也不想理会我们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她像招待贵客那般一条一条仔细讲解她的计划。 至少照顾到孩子出世吧。数日后我走出家庭闹剧回到租屋,想要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母亲的信息却在此时变得频繁,有时会问买哪个牌子比较好,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帮忙把东西送过去。虽不情愿踏进这趟浑水,但想起长不大的弟弟还是不知怎的就答应下来了。 再次回到家中时,推门便听见厨房里的动静,母亲在一旁剥着豆子,弟弟则坐在米缸边将肉菜小心地包好。正好是热锅窜出的蒸汽迸散四周,弟弟伸手去抓却摸了个空。只见弟弟翻过手心,数算着手中的水滴,一颗两颗,努力量化那早就不见踪影的蒸汽。 相关文章: 无晴/美梦成真(上) 火柴/厨房里的记忆 【AI文学实验】棋子/情节小说与 Bing AI DALL.E3 *
8月前
  孝道绘画彩色比赛获200学生家长参与 (太平1日讯)配合太平开埠150周年庆典,由太平市议会主催,孝道文化基金会与马来西亚海外华人和平总会主办的孝道绘画彩色比赛,获得200名学生与家长参与,达到活动所强调的促进亲子关系宗旨。   这项以“发扬孝道,传承文化”为主题的活动,是在太平永旺广场的JR Academy举办,协办单位分别为JR Academy AEON Mall、真传媒、N&G Art,及大马孙子兵法策略哲理学会。   孝道绘画彩色比赛策划人邓佩雯希望通过孩子们都热爱的美术,表达孝道之情及牢记先祖烈士们为太平努力奋斗的情怀。 推动各孝道比赛 促进亲子关系 她说,孝道文化基金会也在近几年大力推动以孝道为主的各项比赛,如孝道写作比赛、绘画比赛及挥春比赛等,通过不同的形式与中华文化,让孩子们多学习中华传统美德,体现他们对父母长辈的孝心,提升亲子之间的互动。   “此次活动配合太平开埠150周年庆典而举办。太平因着丰富的降雨量,拥有一个诗意的别名唤作雨城,它是我国其中一个历史悠久的城镇,保存了许多战前的古老建筑物,也有不少文化气息浓厚的旅游景点。”   她指出,参与比赛的参赛者皆发挥出他们最自信的作品,各作品可谓维妙维肖,评委们费尽心思才为比赛评出了最优秀的作品。   绘画比赛吸引了近200名学生和家长热烈的响应和参与,年龄层介于4岁至12岁的各种族小朋友。   活动也加设“孝道”主题演讲,希望在座的学生们都可了解孝道的含义,学习尊敬父母和长辈,并加深亲子关系。   比赛共颁发5个特优奖及5个优秀奖,给予各组别,得奖名单如下: 4至6岁: 特优奖:黄依玉、Chuah Rowyn、Goh Yu En、Lee Yong Han、Muhammad Ammar Yusuf 优秀奖:Caden Chiang Kah Weng、Jamuna、Jasmine Koay Jieh Min、Qurratul Umni Haniyya 、Sharrvesha   7-9岁(一至三年级) 特优奖: 姚伟贤、许茹媛、Ong Xin Ler、Tan Hoon Piew、陈心晏 优秀奖: Keng Jing Yi 、Ngan Mou Yie、Ong Shang Jie、Shuenie Chang Zi Xuan、Yusrina Rin Nohara   10-12岁(四至六年级) 特优奖: Ong Yu Enn、Queensley Ser Xiang Han、陈意媗、Uzma Hawa Kushina、许丞镒 优秀奖: 马彰谦、苏苡哲、贝丽莎、张子谦、胡惠轩  
8月前
“嗞……”翻炒、搅拌、驱散、控火……回家的那天,我在厨房开启厨娘的生活。 新家的厨房远胜于宿舍。自从中五毕业,我就带着一只黑色帆布质的小箱子离开渔村。那时年正十八,学历不高,也不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城市,与一生中不可割裂的三个女人居在一间800平方米的公寓。厨房和客厅空间紧密,打开便可一眼望穿所有家具。厨房水槽建在门的右侧。水槽底下堆满厨具、杂物和备用的日常用品。水槽高约90厘米。拧开水喉洗碗,我习惯踮起脚尖将身子往前倾,小腹紧贴槽墙。 那是渡城后第一项不友好。因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笼罩,全国经济颓靡,工作也变得不好找。为了打发3个月的找工空档,包办一日三餐落在我日常行事里。那段日子,我深刻体会了家庭主妇的难处。做厨娘,要比挣面包的人更早起身,加上冷冻肉要提早从冰柜里取出退冰,预算更早的时间也必须在凌晨5时或那之前起床。收拾早餐,她们要提早准备下午时间打工人的午饭,还有一家子的晚餐。于是,在厨房里噼里啪啦作响,几乎感觉不到他们是否还有呼吸,也或许是因为不同步的四肢使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急促不止。 晚餐是最考验功夫的一顿饭。当一家人聚成一个圆,每个人喜欢的口味都不同,有时则是天气或性情使然,手和脑需要灵活地随着这些突变因素而想出今天适合一家人胃口的饭菜。若说世界上最懂人心的是厨娘也不为过。我不晓得喜欢特定味道和一个人的性格是否相关,但总有几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规律存在。老妈总爱清淡、无味的菜。甜的咸的食物对她来说都会刺激味蕾,让她的舌头片刻驻进死亡禁地,无法忍受味觉与乱序的神经交织在一起。老爸则与她不同,要吃鱼就要吃咸鱼汤;一碗公鸡碗大小的咖哩起码加上一饭匙的蔗糖。于是,饭桌上必然存在这么一条铁定律:一菜一汤,菜是清炒;汤是咸鱼汤。 清淡和重口味的配搭,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从黄色小花裙制服到深蓝色白衬衫校服,饭桌上再也没有出现清炒的菜。我好像做了很长的梦,梦里面是熟悉的老屋走廊,地板上有许多散落的玻璃碎片无人问津,伴随震耳的声响,那声音足以毁坏老屋的墙。声音的频率有高有低,每一刻都比上一秒来得响亮。我捂着耳朵不让自己的神经再受到这般迫害,但后来只剩下断续的凄声、哭泣,还有什么像是失重的物体落在皮肤上的声音。 梦醒,我身在老屋的睡房。和我在一起的还有同年龄的弟弟。他的瞳孔在听到声音落下的瞬间巨大几毫米。一次、两次、三次……是母亲的大嚷。屋里除了爸妈,没有其他大人。我和弟弟走到门前,带着颤抖的身体不断抽泣,大喊着爸妈停止他们的战争。我记得手抓住门把推开那一扇老门的一瞬,那张发红的脸爬满了青筋,父亲转过头循着我和弟弟的哭泣声回看我们一眼。他的眼睛直勾勾地好似一只黑豹盯着眼前的猎物,眼角被红色蜘蛛网覆盖,凶煞犀利的瞳孔仿佛下一秒将血盆大口吞噬眼前的猎物。 那之后的日子,生活变了味道。 母亲不再早起,不再厨房里做菜。每天,我和弟弟总感觉空荡荡的。闹钟换了形式,衣服也变得皱巴巴。上课时,因为腹腔无物,总是控制不住发出奇怪的吱声。到了午餐,家里依旧很安静。爸妈都不在家。我们拿着口袋里隔天给的零花钱,随便买了杯面冲泡热水后果腹。有时,走在便利店街上,看见卖肉包子的安娣就买了一个“巨无霸”肉馅包子作午餐。下午阳光刺进窗帘,老风扇砥砺挥动着翅膀,在风中释放着热情。右手提笔写作业,时而一口一口地咬下卤汁肉碎。卤肉与黑酱汁的味道加上捣碎的水煮蛋,那一口含在嘴里的是这个家里所剩无几的温暖。 适逢晚餐之际,我和弟弟坐在老屋外边的秋千上,等着父亲提一些伙食回来。老爸回来的时候总有辨识度。他手里提着割开口子的汽油桶,里面装着从海上捕捉回来的鱼儿,有时是甘望鱼;幸运的时候是肥美的午鱼。他总迈着轻快的脚步,脚还不时发出水泡的声音。这是船上捞起一摞网的鱼苗将夹板给打湿,海水渗入拖鞋底部致使他拖步时发出的断断续续怪声。老爸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吹着口哨,步子更是宽而轻盈。 渔夫出海不定时,他们需要看老天的脸色。有一天傍晚,天空下起滂沱大雨,父亲顶着湿透厚重的身子,提着漏水的容器,像个瞎子那样迈着胡乱的快步。我和弟弟慌忙地为他打开爬满青苔的后门,递给他毛巾擦拭头发,深怕父亲着凉。望着父亲疲惫的脸庞,容器里装满了雨水,里面却没有一条鱼的影子。后来,父亲说因为雨季加上潮汐不定,村里的鱼已经难以捕捉,需要前往更远的海域捕鱼。那次之后,父亲担心我和弟弟饿着肚子,于是开始教我怎样做菜。 我记得第一次走进厨房拿起铲子的时候。130与80厘米的对峙,这是老屋子里的镬与我小五时候的对比。老屋没有高科技的吸油机,只有悬挂在墙上近达天花板的三叶扇不时轰隆作响,风不大,但杂声扰耳。咖哩鲨鱼,这是我人生中学烹饪的第一道菜。 母亲只有在新年的时候下厨。她是个健康主义提倡者。即便是一锅一铲,在她眼里都是不能忽视的因素。我无法知道那亮得直发白、闪烁在脸上发烫的光的重量。赤裸无衣的铲也是白钢材质,除了近距离接触那偶尔腾飞的热气,拿起来倒也顺手。一家七口,一个菜篮子的面积大概要用四张大饼脸填满。偌大的锅子,滴上椰油之后用铲糊里糊涂地划了几圈。待几分钟,闹心的油滴在半圆的大锅里一点点地出现、消失,宛如与其他同伴玩起捉迷藏。 咖哩是橘色的。碗里填满许多马铃薯丁和鸡肉块。与父亲的咖哩不同,母亲觉得茄子过于油腻,因此从来不在咖哩里加上茄子。有时,母亲为了让家人少点摄取过咸的食物,她在咖哩里只加入少许的生抽。因此,这碗只有颜色的咖哩在家人眼中总是不讨喜。 或许,是太久没有吃母亲煮的菜,也或许是平日吃的口味稍重,过年吃饭是我最期待的事。我勺起咖哩汁,隐约可见浮起一点一点的椰丝。与父亲的咖哩杂菜不同,父亲从不用生椰来煮咖哩。橘色的咖哩汁带有几分白,这是母亲花了一整个早上自己用手挤出来的椰浆。 椰丝从椰母身体脱胎后装进一个筛子,筛子的下方是一个空锅。这时,母亲会将沸腾的热水缓缓地倒至椰丝,手势在半空中划出几个圆。每一滴水都渗透进椰丝与椰丝之间,雪白的稠水从筛子的缝隙缓缓流出落在空锅里头。椰丝经过热水的滋润变得黏糊糊的,母亲用另一闲着的手伸进椰丝林里,把它们一把抓起来放到手心用五根手指合闭挤搓,底下流出的水分更加浓稠皓白。油和峇峇斯咖哩粉炒出香气,刚挤好的椰浆混入锅里头轻轻搅拌。倒上马铃薯丁和鸡肉块慢火烹煮,浓浓、清淡的咖哩就这样完成。 我曾好奇地问过母亲,为什么要来马来西亚?为何不在新加坡和外公外婆一起居住?母亲笑笑,解释若是在新加坡,父亲不谙中文和英文要如何生存? 以前我把这句话当真,暗暗地下决心把语文科修好。后来高中,母亲和父亲的矛盾越演越激烈,有时她无力地坐在躺椅上,泪水从眼眶一点一滴地失了重,是一颗碎心的重量。一股愤怒积满身体,我将母亲的泪水打湿在争吵的刀刃上。我与父亲,一个扁嘴,一个大舌头,终究父亲被燃起火,愠怒地说没有我这个女儿。那句话说了以后没多久,父亲被诊断出罹患大肠癌第二期。 马来西亚文凭考试迫在眉间,厨房暗淡无光,饭锅里还剩下渐渐干化的白粥,垃圾桶里有许多美奇牌的泡面包装纸。父亲人已消瘦,母亲在工作和家里来回奔波。然而,我和父亲始终没有说上一句话。有天放学,我把自己锁在阁楼间里复习考试范围。母亲端起刚煮好的饭菜,游说我和父亲道歉求和。 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什么。如同我曾经质问过母亲为何不与父亲离婚,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母亲总以“你们还小,等你长大就懂”搪塞过去。而后,母亲在每次的争吵中妥协。即便是父亲的错,他始终没有向母亲说过一句对不起。凭什么,没做错事的人要向他说声抱歉? 我走进厨房,看见父亲坐在饭桌前用汤匙削着切片的鱼肉。我把嗓子压得很低沉,小声地对父亲说抱歉。父亲很冰冷,如同死去后冰冻处置的鱼,没有回复。片刻,他只是“嗯”地应声。我笑着,装作无事发生地和父亲道别后回房。 再一次回家,厨房里剩下父亲驼背的身影。这时的他已经越来越小,而母亲老早已回了新加坡。一次,父亲在厨房晕倒,他说他看见死去的爷爷,呼唤他不要过来。后几天,父亲去修船。回来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如从前年轻时那样矫健灵活。从船头望下去,他惶恐地不敢直接纵身跃过夹板,只能转身缓缓地从梯子爬到岸上。 老屋的镬因为没有人清扫,早已生了锈。爬满褐色的锈也在父亲的手上留下印迹。父亲说,年纪越大,斑纹一直出现。一次学校放假,我从加影的车站归来。新家的灯火光明,老爸为了迎接我煮了一道咖哩杂菜。颜色还是从前的颜色,但味道非彼时的昔日,吃起来更加灼热,舌头因为过多的糖分而更加沉重。 夜里,父亲已入睡。姐姐和弟弟说起这几个星期的遭遇。他们早已习惯父亲煮的菜。因为长期服药,父亲已丧失原有的味觉。甜的、咸的、辣的、酸的他的味蕾已经无法感受到真实。休假那几天,我看见父亲服药后在厕所里吐出一抹唾液。他说新药难以下咽,放进嘴里没多久就有一股强烈的苦涩入侵舌尖,而他方才吐出的是药的苦水。 我无法想像那些药的苦味,更不能想像父亲这席间的退休生活。 姐姐找了外面餐厅搭便当,每一天下午和晚餐都会有人负责将饭菜送过来家里。新家的厨房很大,与老家积累灰尘的厨房空间相比多出几平方米。 宵夜,我拿起从宿舍带来的杯面走进厨房盛热水。大大的厨房,没有声音,没有油烟。地板是干净的,人是稀少的,而记忆仿佛停留在父亲母亲的菜。不在这里,在老屋的厨房里。 相关文章: 戴晓珊/厨师的第二玩乐 邱向红/急症室夜行 Cristy/我要我们在一起
8月前
某夜阅读群组聊天讯息,手机忽然出现闪屏现象,屏幕忽然如星星般闪烁,随之陷入黑屏。翌日将手机送往维修店,技术员直称手机维修费用昂贵,劝我更换新手机。有恋旧情结的我拍了一张旧手机遗照并上传至限时动态,以当代年轻人告别旧物的方式更换新手机。这是爸爸离世后我所更换的第三台手机,所幸这个时代万物皆有网络备份,即便手机里头的软件数据更换了几处盘踞地,联络号码依然固守于手机聊天通讯录,其中包括爸爸的手机号码。 爸爸去世那年,我一度因为难过而删去他的手机号码,亦试过委屈时深夜摁下这组数字。通话嘟声响起,我急忙挂断电话。明知爸爸的手机已经放入遗物盒收在房里的保险箱,却贪婪地纯粹想听爸爸的声音而拨打这组号码。此刻,我想倘若冥界开通和凡间的网络讯号,可以让我和爸爸聊天,那该有多好。从前,爸爸的手机专线是我专属的求助电话,受到委屈时必然第一时间打给他,即使当年爸妈已经分居。爸爸下班后依然回家看我,若有时间会载我到学校上课,或者趁休息节到学校见我一面,差别仅在于他不再和我们同住了。 犹记得小学二年级,我因为抗拒到学校上课而被妈妈“毒打”。时针指向11,不肯更换校服的我惹怒了妈妈,平时温柔的妈妈发狠地用衣架鞭打我,我求助无门,只好拨电给工作的爸爸。爸爸骑着摩托从工作场合赶来,下了摩托匆匆挡在我面前,对妈妈说:“她不要去就不用去,少去一天不会怎样的!”妈妈心烦气躁,随手找来雨伞往我大腿鞭下。忘了我是怎么逃离“家暴”现场的,只记得当天我坐爸爸的摩托进入学校。身为家中幼女的我完全不清楚当时父母的感情早已出现裂痕,只知道爸爸不会回家。 我频密地以逃课为由,吸引爸爸回家,心里清楚,只要我拨通这组号码,爸爸必会赶到我面前。有一段时间,爸爸每个休息节定时出现在学校食堂,只为确保我有乖乖上课,他叮嘱我,别再惹妈妈生气了。爸爸永远不明白,我这么做只为让他回家。渐渐地,妈妈不再接听爸爸的电话,令我确切地感受到爸妈的感情恶化。当时的手机依然属于按键式,铃声响了好长一段时间,妈妈才将手机递给我,让我代替她接电话。妈妈曾让我转告爸爸别再打电话来,但我始终不敢把这句话传给爸爸。爸妈分居后依然心灵相通,也许爸爸感应到妈妈的反感,不久后,他便送我一部半触屏式手机,注册了我沿用至今的手机号,那是我人生的第一部手机。此后,我每天傍晚都坐在外婆家的钢铁制秋千上等待爸爸给我拨电话,我和他的距离,像夕阳拉长的影子,越来越长,仅用电话线维系。每天等爸爸下班,似乎成为一种习惯,到后却演变为一种厌烦,一种逃避。 我开始效仿妈妈偶尔挂断爸爸的电话,不让他联系我,直至某天他突然爬上脸书,使用即时通讯信息跟进我的状态。人们常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想必他前世必定欠我不少债。无论我怎么以冷言冷语对他泼冷水,他依然对我不弃不离。爸爸去世前两天,我以文字拒绝了他的见面邀约,岂料不赴这趟约会,促成我心底对爸爸一辈子的遗憾。丧礼结束后,爸爸的遗物全数归我保管,唯独他的手机被妈妈锁在家中的保险箱。我想,妈妈应该对拒绝爸爸的来电,深感懊悔吧?奶奶曾说,爸爸非常珍视自己的手机,每天傍晚坐在公寓楼梯拨打电话总会笑得合不拢嘴。经奶奶描述,我才渐渐回想爸爸每回拨电时都会傻乎乎地笑着叫我一声“阿肥”,这把话筒传来的声音,成为我最怀念的空灵遗物。 知道电讯公司会自动删除不活跃的手机号码,我和妈妈就没有特地到电讯公司注销爸爸的手机号。或许我们依然希望爸爸能以数字的形态留在手机里,想他的时候,背一背这组数字,心里便不会感到孤独。面临爸爸的手机号分分钟被电讯公司注册的危机,后来的我学会把想对爸爸说的话,逐字输入爸爸的即时通讯聊天框。偶尔往上滚动昔日与爸爸的聊天记录,总会让自己倍感不孝。为什么我要拒绝爸爸的关心?我为什么要因为父母的婚姻状态,隔绝这段亲子关系?除了日记,我每天定时如赎罪似地在即时通讯平台发信息向爸爸忏悔,直到学会写作这门抒发管道,我才把对他的遗憾与自责,转入创作载体。 而今,每逢父亲节、爸爸生日、忌日、我的生日,或我在生活里碰上过不去的坎,以及开心或烦恼之事,我都会给他留言。冥界并不可能施恩,去允许接通逝者与生人的沟通方式,7年过去,我仍旧希望某日我与爸爸的对话框内,我输入的篮框文字旁会忽然出现爸爸的头像,证明他已经阅读我为他写下的文字。即时通讯推出更换昵称功能后,我把爸爸的账号名称改成“爸爸”,两个举重若轻的字眼。 或许对其它完整家庭的孩子而言,“爸爸”这称呼能轻易脱口,但是对我而言,这个称呼包含太多禁忌。我曾经在手机通讯录试图删去“爸爸”这两个字,或忽略这个称谓背后的联系数字,最终在他离世后矛盾地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层父女情缘。虽然我更换手机时弄丢了和爸爸的通话记录,但是即时通讯却保留了我和爸爸最后的聊天记录。倘若哪日手机备份功能不复存在,我想自己还能一字不漏地背出爸爸的电话号码,我曾经的求助专线。 相关文章: 金睿瑜/灵车上的父女 金睿瑜/稍息,立正
8月前
1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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